“我认识老袁也有十多年了，那时候我们都还刚出江湖，意气风发，各自想着名扬天下。”老蔡说到这，笑了一下，“这条路上老袁走的远，我不行，我在江湖里混了三五年就混不动了，回老家娶了个媳妇生了个娃。”
老蔡说到这里，眼神温柔了一些，“跑江湖那会儿干的事不光彩，我也没敢再用那时的名号，隐姓埋名就指望着能过安生日子，搂搂媳妇抱抱小子，下地干活，自给自足。”
“千防万防，防不住人家眼手滔天。后来以前的东家找来了，拿我媳妇儿子的性命威胁，让我继续给他们干活。”
唐起阳生了好奇心，问道，“能不能问一句前辈的东家是……？”
“异族人。”老蔡在床边坐了下来，不想多谈，“饿狼有吞并天下的野心，胃口一年比一年凶狠。”
“我那时被派去南疆做事，在那里遇到了袁成春，一晃十多年，我连鬓都白了，他身上那股劲倒好像不散一样，还一副要出人头地的壮志。”
“我归隐那几年也听过他的风声，他一手形意拳得到了自家真传，又在险境中磨出了近进，一路找人争斗，自己砸出了一套名号。北拳袁，南腿梁，倒真让他把年轻那会儿吹出的牛皮给圆了回来。”
“这名号我怎么没听说过？”唐起阳奇怪道。
“这就是江湖啊，”老蔡讥讽一笑，“半辈子用血砸出来的几句口号，转眼就没人提了。江湖奔流，百川换代太快了。我们这些老东西，早该入土了。”
唐起阳听得唏嘘。
“我在南疆九死一生，就带了半条命回去，拿了人家的项上人头，想讨回自己妻儿的性命。可是命道不公啊，他那是雄图壮志，我妻我儿就命比草贱了。我撑着一口气回去复命，看到的只是我妻被那群禽兽凌辱至死，我儿被他们乱棍活活打死，死之前叫的喉咙都破了，最后就剩点气音，跟猫一样，可是那声音我不能忘啊，我到现在都能记得我儿死之前的哀叫，我妻通红的眼啊。”
老蔡说得哽咽，抓着木匣子的手奋力收紧，棱角抵在掌心，甚至要刺进去。
唐起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，本来在胸前抱着的手讪讪地放了下来，不知道该往哪里摆。
“前辈，节哀。”
老蔡吸了下鼻子，拿袖子一擦，吐纳了几次，好半晌才继续说了下去，“我去求他们放了我妻儿，我把剑给他们，让他们杀了我。”
“你可知道他们是怎么说的？”老蔡恶狠狠地盯向唐起阳，一字一句，咬牙切齿，“他说我的命本来就是他们的，连同我妻子的命也是他们的，既然我叛出圣教，就必须拿命还。”
“但他说他们仁慈，他说他们仁慈……哈哈哈！他竟然说他们仁慈！”老蔡一拳砸在了墙面上，破烂的墙皮唰唰往下落，有几块甚至落进了唐起阳衣领里，膈着喉。
“他说我给他们杀了个人，他就留我一命，至于我妻儿，那是出逃的代价。”
“我恨啊，他把我活下去的念头都掐死了，告诉我他们留我一命！”
“我那时就不想活了，把剑拔了过来，想给我妻儿报仇。”
“三个，我当时杀了三个。”老蔡笑起来，恶狠狠地，看得唐起阳头皮发麻，“一个祭我妻，一个喂我儿，还抢了一条送自己。”
“那后来前辈是如何脱险的？”唐起阳问。
“我被他们打得临死，送上了孤山，挖了个坑，拿土埋了。”老蔡用手盖在自己眼睛上，死死抵住眼眶，说，“我是被老袁给刨出来的。”
“袁成春说他就是撞见了，试试能不能在我咽气前给我捞回来。”老蔡摇着头，“江湖啊。”
唐起阳伸手去拍了拍老蔡的肩。
“老袁活不了几年了，我在南疆见他那会他就中了天一教的毒，统共也没几年活头了。”
“他说他之前不知天高地厚，去闯了人家天一教的地，被他师傅给捞出来的，他还好，年轻，扛得住，他师傅就不行了，没过一月就咽气了。”
“我之前跟你说过，他们形意拳这几代一代代都是独苗子，他这一死，形意拳就真的传不下去了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唐起阳想不明白，“他要传挑谁不行？凭什么一定要传给我？”
“因为你学的是游龙刀。”老蔡把按在自己眼眶的手拿了下来，盯着唐起阳，“形意拳入门不难，可真的要把家学传精髓下去至少需要十余年，他袁成春扣着手指头数自己的命都熬不过五年，除非像你一样有相通的他学基础，之前就已经把基本的功底打好，不然根本传不出去。”
老蔡对天大笑，“真是苍天有眼，他死到临头还能遇上你们蜀刀的人，还正是筋骨未合的年纪，苍天有眼啊。”
唐起阳：“……”
这什么强买强卖的戏码？
老蔡看出了唐起阳的不乐意，把手中的木匣子递给他，“这是形意拳的拳谱。”
唐起阳想推，被老蔡捉住了手，木匣子抵在他手上，说道，“你别急，这拳谱无非就是个信物，他们形意拳真要传光靠拳谱根本走不通，非得师傅亲自教导，不然老袁也不至于被逼成这样，他早把拳谱抄出百份千份上街撒了。你先拿着，别急着拒绝，你好好想想，过两天，两天好不好，我看你们同行那位姑娘也得再躺两天才能行，你就再在我这住两天，想好了再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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